“地中海贫血”(简称“地贫”)是一种遗传性溶血性贫血疾病,曾因高发于地中海沿岸和东南亚国家而得名。地中海贫血病患儿又被称为“千万宝贝”,因为治疗风险以及可高达每人万的医疗费用,患儿家庭往往背负着巨大的精神创伤与经济压力,是一种几乎看得见悲惨结局的疾病。据世界卫生组织年的报告估计,全世界近5%的健康人口携带有镰状细胞病或地中海贫血的基因。目前中国广东、广西、海南已成为高发区,并不断呈现向北方扩散趋势。
摄影师周平浪通过对超过20位地贫患儿和其家庭的拍摄采访,让人们看到了这个群体在对抗疾病时的苦涩和对前路的迷茫。
迷茫中的地贫患儿↑广西桂林阳朔县金宝乡,冬梅,6岁,重型β地中海贫血。
因为早期治疗的疏忽,6岁的冬梅牙齿脱落,肚皮鼓胀。冬梅母亲现在每隔医院输血,而即便如此,血红蛋白含量依旧只能维持在30多g/L,不到正常数值的1/3。为了方便输血,冬梅和母亲租住在南宁郊区一个城中村里。年8月,B超显示冬梅的脾脏已经超过17厘米,却因为交不起手术费迟迟未能做手术切除。
怀孕时,冬梅的母亲从未听说过地贫,产检时医生也没有提醒过她们做地贫检测。“要是当时知道她有地贫,我绝对不会生下来。像她这种病一生都要输血,做手术也没钱。”冬梅的父亲年近50,在广东惠州打工每月赚的块,至少有寄回了家,却还是不够女儿治病的开销。
冬梅母亲更无奈的是,女儿的户口在阳朔,当地医保政策并没有将地贫列为重大疾病,一年输血费用只能报销元。“我找新农合的工作人员,对方就说我不管你啊,政策规定没办法。当时我很生气,冬梅从2岁开始输血,4年来输血排铁花了5万多,报销的还不到元。”冬梅现在用来排铁的药叫奥贝安可,每瓶多元,只能吃20天。有时候家里拿不出钱,她的母亲只能减量给她服药。而他们家的低保,也刚刚被民政部门取消。“为什么报销效率那么低,为什么取消低保,为什么地贫没有被列入重大疾病?”这位母亲怎么也想不明白。目前在中国,有很多地贫家庭因病致贫或者加重贫困,不能按时按量接受治疗;此外在地贫高发区,许多患者面临着输血困难的窘境,有时甚至等半个月都输不上血。
↑广西省崇左市扶绥县渠旧村,李颖,13岁,重型β地贫。
相比经济上的拮据,血源更是关乎性命的问题。医院经常闹血荒,李颖基本都要靠亲戚朋友互助才能输上血。“最多的一次三个月没有输血,孩子的脚肿得走不了路,晚上要坐着才能入睡。”和冬梅一家一样,为了治疗,李颖的父母带着她来到了南宁,这对40来岁的夫妇在南宁一家菜场租了个小摊位,卖菜、卖糖饼、卖螺蛳粉,但“赚的钱还不够给李颖输血。”
年,李颖的父母在崇左老家结婚后,次年生下了女儿,“我们都做过婚检、产检,但是当时没有地贫的检查,也根本没听说过这个病”。直到女儿6个月大的时候,李颖的母亲突然发现,大街小巷开始到处张贴地贫宣传单,“那时候越看越像,但等到李颖确诊以后我都不敢相信……”
地中海贫血属于基因遗传性疾病,一般来说,两名属同一类型的地中海贫血患者结合,子女将有1/4的机会完全正常、1/2的机会成为轻型贫血患者,1/4的机会成为中型或重型贫血患者。目前预防地中海贫血患儿出生,主要通过婚检、孕前检查和产前诊断三级预防手段,广东广西等高发区已将地贫列入常规检查,但在国内很多散发地区,存在产妇自身缺乏防范意识,部分医生护士也缺乏相关知识更新等问题。
为了看病,李颖母亲想尽了办法,甚至去百色找了三次瑶医,“当时想着不管能否治好,加强一下抵抗力也好的”。年7月底,李颖突然昏迷,医院后,医院发出的病危通知书。“那时候医生说,这种病见得多了,症状到这样可能活不过中午了”,回忆当时的情形,李颖母亲猜想,可能是因为一次性给女儿输了6个单位(ml)血的原因。李颖总算是活下来了,却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。
↑贵州省铜仁市石阡县龙塘镇川岩坝村,重型β地贫患者卢林峰,2岁。
年9月10日,陪卢林峰(左)医院输完血后,哥哥回到家看起了电视。两兄弟长得很像,不同的是,因为患有重型地贫,随着年龄的增长,弟弟卢林峰的地贫外貌会逐渐明显,如眼距变宽、鼻梁塌陷、颧骨突起等。
卢昊今年27岁,妻子赵相翠23岁,两人于年结婚,育有两个男孩。村子主干道旁的三层水泥房里,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,在当地也算得上殷实的小康之家。
年他们迎来了第三个孩子卢林峰的出生,但一家人都没想到的是,年6月卢林峰的脸色变黄,没有精神,医院检查,发现血红蛋白只有40多g/L,随后医院确诊地贫,情形已然危急。
“这个病我们当时也是第一次听说,结婚怀孕都在县里做过体检,没有检查出问题。后来听说整个铜仁地区,医院有能力检查出地贫。”听到这个噩耗,当时还在陕西铜川工地做建筑工人的卢昊,马上辞了工作赶回家中。
到目前为止给卢林峰看病差不多花了3万,每次输血只有针筒等器具可以报销几十块钱,十五天左右就要给孩子输血,一次ml花费约块。
“我们家虽然在当地算得上小康,但因为孩子得了地贫,原本还不错的家境,这两年基本是靠贷款度日,一共欠款三十多万。第一个孩子两个月大去世了,治病花了两三万;二儿子一岁的时候淋巴结肿大,花了四五万在遵义治好的;父亲年迈多病,现在三儿子卢林峰又得了地贫…不光看病要花钱,为了照顾他一家人都没法正常工作,整个家庭快被拖垮了。
卢昊在县城找了份保险销售工作,干了还不到一个月,“感觉在这边很难,很多人想买却没钱,有钱的又不想买。”公司了解卢昊的遭遇后,认为很典型,适合以身说法。农村需要这份保险的人太多了,否则一出事就很可怕。
暖洋洋的光线中,卢昊躺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,看着悬挂在白墙上的婚纱照,神情陷入了长久地停滞。
↑广西省玉林市,梁可欣,重型β地贫,7岁;梁恩源,轻型地贫,4岁。
年9月21日,广西省玉林市,梁家三兄妹在家中看着电视,除了2岁的小女儿,另外两个孩子都是重型地贫患者。
“产检的医生明确告诉我们,孩子是健康的。”因为大女儿是重型地贫患者,梁可欣父母在生第二个孩子时,医院做了检查,当时检查结果显示,肚子里怀着的胎儿,属于轻型地贫。“谁知生下来还是重型地贫。”
年2月5日,梁恩源来到了人世,产后的出生检查也显示,他只是轻型地贫。但现在,4岁的梁恩源平时的血红蛋白含量经常只有50多g/L,每个月都需要输血,排铁,一切症状都显示,他的病情和重型β地贫患者没有区别。
“一位地贫家长告诉我们,可能是仪器出错了。”
移植手术治疗↑贵州省遵义市湄潭县永兴镇,李辉,13岁,中间型β地贫患者
地中海贫血分为重型、中间型和轻型,重型患者出生不久即出现贫血、肝脾肿大进行性加重,黄疸,并有发育不良,随着体内铁蓄积过多,如不治疗很可能死于严重心脏病等并发症或者感染。据广东、医院的统计,我国目前重型β-地贫患者的平均寿命为15年。
7年,医院诊断出李辉属于中间型β型地贫患者,照理只需要不定期输血排铁,医院的主任医生告诉李辉的母亲,她儿子的地贫比一般中间型更严重,建议李辉做骨髓移植手术。为了给儿子配型,年到年间,这位35岁的母亲每隔半年都会怀孕一次,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能和儿子配型成功,却都以失败告终,其中怀孕时间最长的一个孩子已有7个月大。经历连续三次流产、引产,原本就有轻型地贫的她,脸色苍白,最终在医生的劝说下停止了尝试。
年9月,李辉升入初中,新学期刚开始,孩子们呼喝着在操场上奔跑嬉闹,但因为患有地中海贫血,他一直无法和其他同学一样玩耍,每到课余时间,他总是坐在操场大树底下,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切独自发呆。
↑贵州省铜仁市石阡县大沙坝乡,重型β地贫患者彭树琳,4岁。
年9月12日,雨后的龙川河水漫过了桥,汪正年抱着女儿,准备踩水回家。这天早上五点,他和妻子也是从这里,带着树琳去县城输血。
35岁的汪正年和妻子都是仡佬族,8年结婚后,大女儿蓝玉在同年出生,年7月31日,他们第二个女儿树琳顺利出生,但汪正年“做梦都没有想到”,小女儿树琳得了一种名为“重度地中海贫血”的罕见病症。年10月31日,医院给出诊断结果后,让汪正年签下了一份“死亡通知书”,他现在都还记得,当时自己的手止不住发抖。
从医生口中,汪正年得知根治地贫,必须做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,开销可能在40万元以上,手术成功率也只有30%。“她爷爷奶奶有一次跟我们说,不要治了,扔掉算了。但她母亲不忍心,作为父亲,我也不愿意走出这一步。”
这位80后父亲随后开始寻求媒体帮助、注册微博,寻求各种可能的帮助来挽救女儿的生命。幸运的是,在媒体和好心人的帮助下,树琳成功筹到了40多万善款,用以治疗。但回忆起曾经的经历,汪正年依旧唏嘘不已。
“生下来前做好检查,太重要了。不然一个很富足的家庭,也有可能因为这个家破人亡。”在女儿患病以后,汪正年发现,地贫的治愈手段和白血病类似,最大的区别是地贫可以通过输血去续命,“但开销不菲,会慢慢耗尽一个家庭积蓄。”
今年9月底,汪正年一家出发去了广西南宁,因为他听说,医院亲源移植手术的成功率高一些,费用也低一些。汪正年想着,等到树琳做完手术,他要在铜仁做地贫防治的宣传,呼吁年轻人做好婚检产检,不要再生下地贫小孩了。“毕竟,我的经历充满了巧合。树琳和弟弟能配型成功,是运气;有媒体报道好心人捐助,是运气;我小孩做手术如果能成功,还是运气。少一条,树琳都活不下去。”
↑贵州省毕节市金沙县岩孔镇金乐村下乐组,重型β地贫患者王殿城,4岁。
年12月5日,王医院里发出了第一声啼哭,是这对夫妻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,但没想到的是,仅仅过了六个月,儿子就开始生病,“脸色苍白,发高烧,拉肚子,最多的时候一天要上20多次厕所。”
年,王殿城确诊重型β地贫,“医生说无药可治,要长期输血维持生命,无药可治,除非4岁以后移植骨髓。知道以后心好酸,在厂子里也呆不下去了。因为我们在那边也没有医保,所以孩子7个月大的时候就带他回老家了。”
年7月,贵州省卫生厅出台文件,将地中海贫血归入重大疾病,才重新唤起了他们求医的希望。年7月,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到广州,不到一个月医院配对成功,“年3月1号下午一点收到的短信通知,我们记得清清楚楚,当时很兴奋,感觉小孩终于有救了。”随之而来的,就是为孩子手术筹款的问题。
给捐献者的体检费、交通费、营养费、误工费共6万,再给骨髓库捐6万,手术费用至少要15万,还不包括后续复查、治疗,加上家属至少需要脱产两个月照顾孩子,即便一切顺利,家里也需要准备40多万。“我们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过了,现在家里房子抵押给信用社,贷了五万,再接下去就无路可走了……”
“输血一个单位(ml)要,包含血液成本费,血液扶助金,血液成本费部分每次都可以报销80%。”两千、三千,八十、一百,厚厚的医疗发票在家里越堆越多,严峻的现实,逼得梁德琼从最初怎么报销也不懂的农村妇女,开始慢慢学会了怎么和政府人员沟通、博弈。
年8月初,带着筹集的20多万,梁德琼一家来到了广州妇女儿童医疗中心,但意想不到的变故又一次发生,“在医院等了12天,捐献者都没有出现。”医院告诉梁德琼,情况有变,让他们回家等待通知。
截止年10月,梁德琼仍在等待。
手术之后↑贵州省铜仁市石阡县,陈治同,7岁,重型β地贫,移植手术后出现溶血。
年底,陈治同医院接受了亲源移植手术,年1月1日插管入仓,1月13日干细胞导入移植,2月17日出院。但出院后,他身上出现了各种排斥、溶血反应,手术后已经是第五次住院了。
回忆在医学院确诊的那一天,医生告诉他们,“小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,都给他买吧。”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,像是给孩子判了死刑。
目前,医院已经束手无策,建议家长带孩子去北京求诊。医院病床上,就开始嚎啕大哭。“小孩不会这么可怜吧”,她拼命上网查资料、找办法,“不放弃的背后,有太多辛酸。但我一直觉得他来到这个世上,是我的过错,我只想让他能够长大成人、结婚生子,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。”
↑广东省四会市大沙镇大布村,重型β地贫,黄泳,8岁。
年9月25日,医院南院儿科住院区,刚在一星期前做完切脾手术的黄泳在母亲的陪伴下挂着消炎点滴。骨髓移植半年后,黄泳的身体一直没能恢复正常。
这个7岁的女孩躺在病床上,脸色铁青,看起来虚弱极了。
7年12月21日,这个可爱的女孩来到了人间,可只过了3医院被确诊为地贫,幸运的是她和15岁的哥哥配型成功,可以通过亲源移植手术得到治疗。
“5个月时间,在中山二院北院就用了万,”。由于术后肺部感染和各种并发症,黄泳每天要吃的抗排斥药、消炎药和住院费等接近元。“因为欠费太多,医院已经催促我们出院了。”40岁的母亲黄利兰心急如焚,又无可奈何。
↑贵州省遵义市南白镇,宋佳颖、宋佳琦双胞胎姐妹,7岁,重型β地贫。
年9月17日,幸运的双胞胎姐妹,如今已经能像常人一样学习、玩耍,平静快乐的享受她们的童年。
女儿6个月大的时候,脸色苍白、腹泻呕吐,后来在遵义医学院确诊地贫,“医生告诉我们治好两个小孩至少要花一百万,是无底洞,建议放弃。我们不信邪,去凯里、贵阳找老中医,什么土法子都试了,都没用。”
“生小孩前我们都做了婚检产检,除了地贫这一项没有检查。”因为双方家族都没有地贫病史,当时这对夫妇就想着省下这一千多的检查费用,等到发现孩子得了地贫,为时已晚。
“我们当时去政府求助,那些官员连地贫是什么都不知道,我老公就印了传单,有事没事就去市政府派发。”当时,遵义的地贫家长一起联合起来,医院、政府、媒体寻求帮助。
夫妇俩的努力最终没有白费,经过广州媒体报道后,他们一家得到了许多社会帮助,双胞胎姐妹于、年先后完成了亲源移植手术,一家人如今的生活平静快乐。
逝者↑广西省玉林市陆川县米厂镇乐宁村,吕侨华,33岁,重型β地贫,已去世。
70岁的吕培钧和老伴,住在院子北厢一间土瓦房里已经三十多年,他们屋子的斜对角还有一间小房子,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桌和四条椅子。那是他们今年因地贫而去世的儿子——吕侨华生前居住的地方,空落落的房间,如今却看不出一丝曾有人居住的痕迹。
吕侨华出生于年,6岁时开始不停发烧、流鼻血,医院确诊患有“海洋性贫血”。“医生一直说很难治疗,建议放弃孩子。”
为了给儿子治病,这位农民尝试了一切他所能想象的办法,中医、西医,甚至还请过算命先生到家中作法,被骗去了不少钱物。但吕侨华的病情却一直不见好转,鼻子开始变得扁平,每到干燥的季节,就会流鼻血。身高因为缺少输血不到1米5,牙齿落尽,肚子也开始肿大,“走在村子里,从侧面看就像孕妇一样。”吕家原本殷实的家境,也因为儿子的病情一蹶不振。
年8月6日,吕侨华的病情突然恶化,医院的路上就匆匆离世了。到现在老人还是不知道,儿子去世的真正原因。吕侨华去世后,没有灵位、没有墓碑,母亲将他的骨灰撒在了火葬场里。关于儿子的所有东西,都被老人或是送,或是烧,如今的家中,看不出一丝他存在过的痕迹。
这天晚上,孤零零的老人像往常一样,牵着手走到院子里的小卖部里看电视,但坐着坐着,吕培钧的老伴开始默默流泪。一旁看电视的女孩忙转过身来,开始低声抚慰老人。这是吕侨华的侄女“当时知道他不在了,我们都好不习惯。”尽管岁数相差很大,但一直身材矮小的吕侨华,总是和村子里孩子们一起玩耍,“舅舅会带我们编竹笼、抓黄鳝,如果没有他,我们的童年也会完全不同。”
↑年9月19日,广西南宁,去世地贫兄弟苏裕钦、苏淇一家唯一的合影。
生于年的苏裕钦恰恰经历了国内地贫治疗从无到有的过程,也因此付出了远甚于普通患者的惨痛代价。直到3岁,他才被确诊为重型地中海贫血,他的母亲选择了离婚。5岁时,父亲再婚,年弟弟苏淇出生,同样被确诊为地贫。二十年前,地中海贫血在国内还是一种相对陌生的疾病。广西第一批研究地贫的专家蒋南华曾告诉苏裕钦的父亲,他办公室里塞满了重型β地贫患者的档案,当时活到最大的地贫孩子只有14岁,他的孩子活到十几岁,已经是一个奇迹。在求医过程中,苏裕钦曾尝试过许多从未公开发售的药物。“蒋南华后来对我说,你们家是最大的受害者,他们当时许多药物的研究都是偷偷进行的”,苏父说。苏裕钦一路跌跌撞撞,顽强地活着,直到23岁的某一天,父亲正准备出门时,突然听到儿子说了一句:“爸爸,我看不到东西了。”医院后,苏裕钦的意识一直极为清醒,走之前半个小时他还嗔怪父母:“你们陪着我不去做饭,我弟弟怎么办?会饿着的。”苏先生听话地回了家,但没等停好车,妻子就打来电话说苏裕钦进了抢救室。苏先生骑着摩托车一路连闯红灯,医院。不到二十分钟,苏裕钦就走了。5年后,苏裕钦曾呵护有加的弟弟苏淇,最终也没有逃过恶疾的摧残。年清明前一天,医院回来说心口痛,苏先生拉开衣服,看到他胸口的红点,意识到情况不妙,马上把儿子医院。2小时后,苏淇去世,年仅15岁。
“孩子走的时候,劝我们看开。我说放心,我看得开”,苏先生一根接一根抽着烟,“自从小孩得这个病我就想开了,当初蒋南华跟我明说,治不好。所以孩子走就走了吧,对我是一个解脱,对他也是一个解脱。”
两个孩子曾经的房间,如今被腾空作了一间麻将室,供朋友平日里来家中玩乐聊天,抵抗漫漫黑夜的孤独苦闷。
破碎的家庭↑广西玉林市玉东区茂林镇金谷村,曾承榕,5岁,重型β地贫
8年12月,村里的媒人帮曾传光介绍了一个女人,在得知他患有痛风性肾炎后,女孩表示还是愿意和他结婚。那些日子是曾传光人生最开心的时候。
可好景不长,后来他的病越来越严重,年2月,刚出生的孩子也确诊得了地贫。“那时候我们都不懂,怀孕以后,医生说让检查哪项我们就去检查。”
年夏天,曾承榕的母亲出门去东莞打工赚钱,帮父子俩找医生问过情况,医生告诉她,痛风性肾炎和地贫都很难治,可能需要终生吃药、输血。“孩子妈那时候天天哭,很痛苦。”曾传光猜测,妻子可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动摇。年春节回家,孩子母亲正式向曾传光提出离婚,拿了自己的衣服离开了这个家。
“有钱就吃药,没钱就不吃。”因为做不了体力活,曾传光只能靠在村镇附近捡垃圾赚钱,“矿泉水瓶9毛一斤,易拉罐1毛5一斤。”一点一点积攒换药,延续自己和儿子的生命。而因为没钱,加上玉林经常闹血荒,孩子的输血、排铁一直都不规律。
“现在孩子问我,妈妈去哪里了,我都说她出去打工了,要赚钱给你输血嘛。”孩子想念母亲的时候,曾传光试着拨打过妻子的号码,却已无人使用。
现在曾传光搬出了婚房,和儿子住在偏房。“我在那里睡觉老是想到她,就难受。”
母亲离家出走后,曾承榕最好的朋友就是家里的三只小狗,他为小狗们分别都起了一个名字,
“阿酷波斯!雷宝!霸龙二少!”
↑广西省贵港市,阿欣(化名),9岁,重型β地贫。
年9月22日,阿医院输血。
阿欣是个孤儿。出生10天,她就一个人,医院里。揭女士从护士朋友那听说这个消息后,决定抱养阿欣。但那时她并不清楚,地中海贫血是一种怎样的疾病。
“当时好多人建议把孩子丢掉,但觉得就是个病嘛,治好就行了,努力一下。”在南宁医科大确诊地贫后,揭女士就开始为她寻找配型,几年时间过去,依旧还是没能找到。而由于不是亲生父母,她也无法通过再生一个孩子的方式,为女儿进行手术。
揭女士如今做家庭保姆,她的丈夫则在工地上打零工,家里这些年赚的钱,大多都用来给阿欣看病去了。“这些年肯定心里也矛盾过,其实贵港很多地贫孩子的亲生父母都会有这种念头,哪怕只是一闪而过。”揭女士微微笑着,“但是阿欣聪明又懂事,成绩也好,就继续等着呗。”
地贫患者成长之路↑广西省玉林市北流市民安镇高车村白石组,郑金莲,17岁,重型β地贫。
“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”,她坐在卧室里轻轻说道。在成长过程中,除了孤独,不少地贫患者因为疾病造成样貌变化,遭到周围人的嘲笑,“过上正常的生活”对于地贫患者来说困难重重。年4月16日,金莲出生在玉林市一个农村家庭,父亲身体不好,全家都依赖母亲每月在瓷厂打工赚的0元生活。“小时候她每个月都发烧、感冒、拉肚子”,母亲带着金莲医院检查,但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直到6岁才医院确诊她是重型β地贫患者。金莲的母亲记得:“那时候医生也没说要吃药、输血。家里就帮她找了中医,吃了些中药也没什么起色。”十年前带金莲看病时,医生只是告诉她,孩子长大以后不要和地贫患者结婚就行了。直到金莲13岁的时候,她的母亲才从工厂一个同为地贫母亲的同事口中得知,这个病一定要输血。
“但那时候整个人就已经变形了,在学校整天被同学取笑,每天回家都哭,去上学的时候也常流眼泪”,母亲平静地述说着女儿的遭遇,“有一次在学校,金莲因为同学的恶作剧,摔断了手臂。因为地贫患者缺钙,她每次摔倒就会很容易骨折”。年,光是手臂就断过三次,其中一次是在放学路上被同学推倒,另一次是考试后被同学在五楼推下了楼梯。
年11月,金莲在医生的建议下做了切脾手术,因为早期治疗脱节和去铁药使用不规律,她同时还被诊断出心脏病、胆结石等脏器病变,“每天都是这样,爸妈白天出去工作,我只能一个人在家,想找份工作,却没人要我。”
↑番禺区沙湾镇,郭易生(化名),39岁,重型β地贫。
年9月24日,郭劲鹏身体布满了治疗的痕迹,一道切脾手术带来的疤痕,注射去铁要留下的密密麻麻针孔。
由于地贫患者独有的特殊相貌,郭劲峰自小就被同学唤作怪物。在初中他还一度悲观度日,但很快就从消极情绪中走了出来。“看到电视新闻报道有人自杀,我都说他傻瓜。如果一个人决定生死,只因为遇到困难,全世界的人都自杀了。”
年,郭劲鹏出生在番禺区沙湾镇的一个普通家庭。当时,许多医生都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,直到年才在广州中山医学院确证为地贫。可是,医生表示没有根治的方法,也没有任何医疗方案。从小,他的病一直被周围的人当作怪病,即便和别人解释,也无人知晓地贫为何物。
到了年,因为长期输血,他的心衰开始越来越严重,医院ICU抢救过一次才活了过来。在那之后,他才开始接触到广州地贫家长会的志愿者,并开始对自己的疾病有了更多的了解,开始打去铁针,吃排铁药,身体才有所好转。
“我不怪医生,”郭劲鹏的人生轨迹因为地贫完全改写,对此他已经看得很淡,在他孤独地成长过程中,曾遇见过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孩。可是由于当时对地贫的了解过于匮乏,他以为自己如果生了孩子,也会像他一样患上地贫。所以面对女孩热情主动地表白,郭劲峰还是狠下心来拒绝了她。他现在已知道地贫患者同样可以结婚的,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为时过晚。
↑广西省玉林市玉州区镇忠马鞍山村,孔智,26岁,重型β地贫。
摩挲着朋友汽车的方向盘,孔智的眼中写满惆怅。因为小时候没有得到合理的治疗,他的身高一直发育不良,没有资格考取驾照。
孔智喜欢汽车,喜欢到痴迷。每次和朋友出去玩,他都会缠着闹着,想过一把开车的瘾。他坐上驾驶座,摸摸方向盘,然后把头向后一仰,开始想象自己在开车。
“我这辈子未必有机会驾驭它,但能欣赏就可以了。”他撅起嘴,带着股神气劲儿。
孔智今年26岁了。母亲到现在还记得,孔智6个月大的时候确诊患了地贫,医生们断定他活不过8岁。“我不信邪,就千方百计去找各种偏方,鸡血藤、黄根,天天熬了给他当水喝。”二十年来,为了治好儿子,陈女士从未放弃过努力。
“你不知道以前地贫求医有多难,那时候医生都很无知、很冷漠,就一句话不能治,到处推来推去。”由于当时对地贫了解的匮乏,许多医生根本不知道怎么治疗地贫。就算是现在,玉林也经常闹血荒,连输血这一维持生命的基本要求都很难满足。
年9月19日,联系好输血互助对象后,孔智一大早就坐车从玉林赶去南宁,到晚上输完血又坐车回到玉林。二十年的求医路上,孔智认识了一批岁数相仿的地贫患者,彼此互相帮助,每当有人急需输血的时候,也总有人挺身而出,结对互助。
小黄与孔智相识十年,两人一起输血,一起住院,到后来,两家人开始经常往来,宛如亲人。年,小黄到了弥留之际,她的母亲打电话给陈女士,哭着问要不要放弃孩子。同为地贫家长,陈女士自然明白她的苦处,只轻轻说了一句,如果太辛苦就放弃吧。
最后真的没有抢救过来。
在亲人和志愿者的帮助下,他这两年已经慢慢开始接受现实,调整心态。但放荡不羁的外表背后,太多的不快乐依旧积压在他的心中。
他会约网上认识的女孩见面,然后在出门前,故作洒脱地对母亲说,
“漂亮就请吃饭,不漂亮就走。”
孔智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。玉林地贫协会组织家长交流会的时候,女孩作为志愿者来到现场,和孔智一起负责登记工作。他向女孩要了qq,之后便常常聊天。
“我们在一起是有一定的困难。毕竟我身体不好,担心她家里压力,她朋友的眼光,流言蜚语…”收到女孩送给他的一罐酱菜后,孔智开始认真的考虑起两个人的未来。“唉…麻烦了。”
知道儿子的烦恼后,母亲陈女士有些不以为然。“没可能的啦,都是小孩子玩过家家……”或许也是担心儿子在感情中遭受挫折,她不停给孔智泼着冷水。
孔智将自己白癜风治疗方法有哪些中医怎样治疗白癜风